作者简介
崔金龙,寿光中学高中10级1班学生。退休前工作于胜利油田胜建集团装饰工程处。
追忆马兴玉老师
1965年秋,我考入县一中,分在高十级一班。高中开始学立体几何课。入校伊始,高八高九级的学兄们就告诉我们,说我们有福气,因为给我们上课的语文数学几何老师都是全学校最棒的,尤其是教立体几何的马兴玉老师,更是其中的佼佼者,没有人不佩服的。带着这种好奇而又钦敬的心情,迎来了我的第一堂几何课。
几何老师
上课铃响了,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站在了教室门口。随着他的进入,“起立,坐下”的口令使我们齐唰唰地站齐,又齐唰唰地坐下。大家屏住呼吸,认真地端详起这位有点传奇色彩的老师来。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大块头,有一米八零的个子,膀大腰圆,可能有200斤重。大而圆的脑袋,微有点秃顶,戴一副近视眼镜,衣着俭朴,行动随和,显得朴实而和善。他的这种的形象,与同学们见惯了的其他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老师形象不太相同。他开始给我们讲课:
“同学们,现在由我给你们上几何课。你们在初中里学的是平面几何,现在是高中生了,就要学立体的。立体几何与平面几何有联系,也有不同。大体讲,立体就是将六个平面集合在一起。”说到这里,他拿起那个大大的木制三角板,刷刷几笔,就在黑板上画出了一个立方体,有虚线有实线,让人就象看到了一个真实的立体实物放在那里一样,这样的技巧,真使同学们觉得名不虚传。
随即他又讲到:
“学立体几何,只要认真,其实也不难,这就要看你能否抓住牛鼻子。——什么是几何的牛鼻子,就是那些公式定理,这就是几何课的牛鼻子。你们都见过农民牵牛,不抓牛鼻子,使再大的劲也不见效。如果你抓住了牛鼻子,不用费多大力气,牛就会乖乖地跟你走。因此,你们一定要背熟公式定理,这样就完全能将立体几何学好……”
他在讲“抓牛鼻子”时,还摆出了农民牵牛的姿势,给同学们留下了深刻印象。一直到后来整个学期,他这个“抓牛鼻子”的比喻是用的最多的。当然,按照他的方法,我们班的几何学得也是最好的。
同学们还注意到,马老师在讲课时,也有一个毛病,那就是他的鼻子不断地发出“吭哧吭哧”的声响。后来才知道,马老师患有严重的鼻窦炎症。这一疾病,后来也严重地影响了他的身体健康。
照相小组
马老师不仅几何课教的好,还多才多艺,承担着学校照相工作。历年来学生的毕业照相,都是马老师照的。当时即使是社会上,会照相的人也不多。马老师会这门技术,很令人羡慕。入校不久,学校里组织了一个学生照相小组,协助马老师工作,就从我们班里选人员。也许我与马老师有缘分,他在班里挑选了四个同学,其中就有我,另外还有王文礼和黄乐义等同学。不过我有点令马老师失望,因为我是个马大哈,既贪玩又顽皮,工作起来很不认真。当时我们学生的任务是帮助马老师洗底片和照片。他告诉我们,怎样按比例配制显影液和定影液,怎样把底片和相片放到光亮处感光。当时的设备很落后,底片和相片的感光要根据经验,在多强的光线下,感受多少时间。光线的强度全靠自己估计,而感光的时间则要靠数数。在一般情况下,要将底片晃动着数20下。我经常心不在焉,数着数着,忘数了,马老师看到了,便问“数了多少了”?,我记不清,便说个“大概”“可能”的数。马老师对工作是非常严谨的,便会以非常严厉的口气说“到底是多少?”。有几次把马老师真惹火了,说“你不用来了”。过上几天后,马老师便似乎完全忘记了,仍然对我和颜悦色地说话。但在我们四个同学中,我挨批是最多的。就因此,在文化大革命的高潮时期,有的同学批判我是语文老师赵岩的“爱徒”(因为我的作文在班里比较好,时常得到老师的夸奖),却没有人认为我是马老师的“爱徒”,这样也使我们师生减少了不少麻烦。否则,一个“黑贼”老师,一个“黑贼”学生,联系起来上纲上线,会多出许多莫须有的罪名。
高一期间,跟马老师学照相整整一年的时间,对于显影定影等技术,基本都能掌握了。此外,马老师还教我们修整相片。当有的相片照的不太令人满意,如眉毛太淡,脸上出现白斑等,可以用铅笔松节油和另一种油擦拭整修。他还答应我们,以后再教我们学照相,照相可是一门好技术啊,他的许诺把我们心里都惹得痒痒的。
1966年春末,就在高八级初中六三级毕业生照相时,我们协助马老师很快便完成了,还为学校挣了180元钱。在那时,这180元可不是个小数目,一般教师的月工资也就是30—40元。对此丰硕成果,马老师也很高兴,他踌躇满志地告诉我们,到明年应届生毕业时,我们不光为本校师生照,还要到其他学校照,为学校挣更多的钱。可惜,美好的愿望被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彻底打乱了。
师生三同
到底是这一年的秋冬季节还是第二年的春天,记不清了,学校里开展“三同”活动,即师生之间同学习,同劳动,同生活。马老师当然响应,我们班成了他共同生活的蹲点班,也许我是照相小组的成员的关系,彼此比较熟悉,他径直来到我的面前,说:“崔金龙,我与你共同生活,欢迎不欢迎”,我当然高兴欢迎。从此,马老师便与我们三四个同学一块吃饭,搞三同。
那时的生活条件既艰苦又简陋,我们没有饭厅,吃饭就在自己的宿舍铺位上。那时我是在两排大通铺的南旁最东头的地方。马老师来到后,就盘腿坐在我们的床板上,我们则或坐或站,与马老师围成一圈。那时侯绝大多数同学吃的都是地瓜面的窝窝头,又黑又粘,交学校一斤地瓜干能换四个窝窝头票,食堂里的炒菜即使是三五分钱一份也没有几个吃得起的,基本上都是吃从家里带来的咸菜疙瘩。由于我调皮爱动,饭量在同学们中几乎是最大的了,一天能吃八个窝窝头,但想不到马老师的饭量比我还大,他一天能吃九个。马老师来吃饭时,大都要带一罐蒸虾酱来。那是个圆圆的瓷罐,能盛二三斤重,虾酱里还放了油,加上葱花地瓜面等蒸熟,一揭开盖便香气四溢,直往我们的鼻子里钻。每当这时,马老师把双腿一盘,虾酱罐盖子一揭,招呼我们说:“来吃,来吃啊”。说实在的,我们都几乎馋涎欲滴了。但这时的我们,已经开始懂事了,我们已经听说过,由于马老师的历史问题,他不能领正常的教师工资(最少也得三四十元),每月只有17元的生活费。他在泰安老家有亲人,学校里有两个上学的孩子需要抚养,因而生活在教师中是比较困难的。我们有点不忍心吃他的东西。这时,马老师便会拉下脸来,“崔金龙,你带头,吃啊,XXX,你吃啊。再不吃我生气了,真生气了。”他那真诚的声音不容我们抗拒,我们便纷纷你一筷子我一勺子地吃起来。看着同学们吃得香甜的样子,他会鼓励说:“快吃,快吃,吃完了我再去拿。”就这样,有时候七八个年青力壮的小伙子一围过来,两三顿就把他那一罐子虾酱吃个精光。班里其他同学看到我们每天都能吃到马老师的虾酱,无不流露出羡慕的神色。
经过一段时间的三同,我们与马老师的关系更加熟悉亲切了。我们知道马老师有两个儿子,分别叫安安,宁宁,马老师因为自己有历史问题,一心希望能够安安宁宁地过日子,我们也希望常沾马老师的光,能吃到他那香喷喷的蒸虾酱,但是,“人有愿,天知否”,到1966年的夏天,这一切都成了泡影。
炼狱熬煎
1966年的夏天,那场“史无前例”的文化大革命终于在我们学校开始了。其实,山雨欲来风满楼,从1965年起,阶级斗争这个口号就提得越来越响。那年我们升高中时,凡是家庭出身有问题的同学,不管你学习多么好,都没有一个能升学的。到1966年春天,报纸上的政治口号越喊越响,先是批判《海瑞罢官》,揪出邓拓吴晗廖沫沙三家村成员,后来又是中央《五、一六》通知发表,人民日报则发表了《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》的社论,终于将文化大革命这场灾难降临到了县一中全体师生头上。但在这场运动中注定要首当其冲厄运缠身的,便是马兴玉老师,因为他是历史反革命,而对于共产党人来说,还从来就没有被忘记的历史旧账。
66年的暑假没放,全校师生都在慷慨激昂地搞阶级斗争抓牛鬼蛇神。大字报贴满校园,除了传抄北京的各种小道消息外,就是要揭发批判教职工中的反动言行,揭批隐藏在他们中的阶级敌人。马老师的历史问题当然被张扬出来当作“重型炸弹”材料。当时有一张大字报画着马老师手举着带血的战刀,喊着“坚持最后五分钟……”,这是说在1948年解放济南的时候,马老师拒不向共产党投降,顽抗到底。还有的大字报耸人听闻地说,当时马老师是济南国民党守军的炮兵营长,最后就剩下他一门炮,还在济南天桥附近把八路军打的尸骨成山血流成河,八路军就是攻不进去。最后要不是马老师的炮弹打完了,八路军还真没办法……。而事实真相是,马老师曾当过国民党兵,1947年,他所在的一个连队在济南郊外与八路军的一个侦察员遭遇,双方在交火中,八路军的这位侦察员战死了。这是发生在战场上的事,谁生谁死都没有个人责任。对于这件事,1955年马老师已经对党组织交代清楚,并因此而被戴上“历史反革命”的帽子。这是早已做了结论的事,但现在人们用危言耸听的编造又将它旧事重提,正迎合了当时大家那根绷得很紧的神经。没有人去寻找严肃的事实,而宁可去相信大字报的瞎编乱造,几乎百分之百的同学都相信,因为马老师的几何是最棒的,只要眼睛一瞅,就能准确算出距离,说让炮弹落哪儿就落哪儿。
大字报激起了革命师生的强烈愤慨,批判折磨象无情的暴风雨般地落到马老师头上。人类一旦失去理智便会疯狂。大家不允许马老师辩解,只允许他“老老实实”低头认罪,那怕是无中生有的罪名。批斗会一次又一次,戴高帽子、钻板凳底、大热天不给水喝、让蚊子叮咬不准拍打搞“蚊斗”,被蒙在被子里不准透气搞“捂斗”……,折磨人的花样层出不穷。那年九月,我因为给工作组提意见,被打成了“黑贼”学生,在班里受批斗,行动上已受到了限制。有一天傍晚,一大群学生簇拥着马老师在校园里游校,每到一个班级前,就有许多学生围上来连打带骂,喊打倒马老师的口号。当游行队伍来到我们班时,大家都围上去喊打。我虽然也被班里的同学看管,但为了表示自己的“积极”态度,做给别人看,也跟在后边乱喊口号,乱伸拳头。后来,随着岁月的流失,我越来越受到良心的谴责。我感到自己鄙卑耻辱,因为虽然我自己已经陷入不幸之中,却还要向另一个更不幸的人表示“愤慨”以显示自己政治上的“积极”和“坚定”。良心的欠账是人世间最昂贵最沉重的。
在揭发批判中,马老师的那句在学习上要“抓牛鼻子”的口头禅也被说成了反革命险恶用心的大暴露。当时的逻辑推断是这样的:牛是贫下中农的朋友,代表的是贫下中农的形象,你要抓牛鼻子,就是要专贫下中农的政。你反革命念念不忘地要专贫下中农的政,不是罪恶歹毒十恶不赦吗。
马老师的灾难也迅速蔓延到全家。他的夫人王维莲,是个语文老师。造反派追问:明明知道马兴玉老师是历史反革命,你还要嫁给他,是什么阶级感情?站在什么阶级立场上?当语文老师必然要多说话,“言多必失”,只要用当时的“无产阶级逻辑”一推敲,不会找不到“问题”,所以也很快被打倒了。他们夫妻二人都被打成最严重的“一类黑贼”,没日没夜地接受批判,有家也不能回。可怜他们那两个仅10左右的孩子,饱受着政治上的欺凌,虽然名字叫安安宁宁,却一刻也得不到安宁。后来就被老家的人接回泰安去了。
1967年后,马老师夫妻的情况稍微好转些,因为他们的问题查来查去能够落实的并不多。东方红红卫兵掌权后,大多数老师已经得到解放,虽然马老师还不能解放出来,但已经不是运动重点,更加红卫兵已经杀向社会,在县内展开了激烈的夺权活动,校内的运动总算告一段落。马老师等有问题的老师主要活动是“劳动改造”,干学校里的体力活。
群众平反
1968年,学校里高初中的三级学生全部相继毕业。我是高十级,走的最晚,是这年的八月份。到我走时,虽然早已“复课闹革命”,但马老师的问题仍没得到处理,他不能教学,只能继续“劳动改造”。当时的政治大气候仍然十分恶劣。我回到老家后,在1970年和1971年又被旧账重提,弄进了学习班清查问题。先是在潍坊“赴临沂战团”学习班中被整成“飞虎队”,继之又在原籍“一打三反”学习班中被当成了“反革命”典型。第二年,我又被弄到县“清查五、一六”学习班,“升格”成了“五、一六”。虽然自己对于这一切“罪名”从心底里不服气,但这丝毫不影响别人这样看待你。
通过一次次的挨整,也就是一次次的反思,我觉得自己倒无所谓,反而日益思念起马老师来。我明白了,挨整的不一定是坏人,整人的也不一定是好人。由于在学校里与马老师接触较多,从心里觉得马老师是好人,也时常想起吃他虾酱的恩惠。尽管当时的政治气候仍不允许我到处乱走,但我就是要反其道而行之,就是要到处跑。寒桥街有我一个好朋友马宝龙,他是原初中64级的。我经常到他那里,顺便打听一下马老师的情况。他告诉我,我们离校后,马老师仍是劳动为主。他被学校按排,从饮马村用独轮车往学校推砖。大热天里,马老师光着脊梁,一次就推一百多块。附近街道上有许多人是他的学生,原本就认识他,现在他推砖来来回回走在大街上,使得老老少少也都认识他了。乡亲们对他从不认识到认识,从认识到尊敬,从尊敬到为他鸣不平。乡亲们多次找到当地领导,一致要为他平反。用老百姓的话说,这样的人还不平反,还要戴反革命帽子,那么,天底下还有好人么。在群众的巨大反映压力下,上级于70年代初期就为马老师平反了。我听到后,既感到高兴,又感到震惊,因为在当时的政治大环境下,要给这样一个早已定性的“反革命”分子平反,在全中国恐怕也是不多见的。可见公道仍在人心。马老师的人品能力,世人自有正确的评价。
后来马宝龙还告诉我,马老师被学校重新安排了工作,还是老本行,为学校师生照相。以后又有消息说,马老师患了鼻癌,到济南动过手术。这一个个喜忧交集的消息搏动着我的心弦,使我越来越想见到马老师。
一张照片
1975年冬,天气寒冷,我又来到马宝龙家。当时,县卫生局在一中办了个赤脚医生培训班,我的一个表哥和我村的一个朋友,都是村里的赤脚医生,也都在培训班里学习。自从离开母校后,七、八年时间了,我一直没有再踏进校门,母校的环境对我已变得相当陌生。我很想到学校里去
看看,一来找找表哥他们,二
注:前中为马兴玉老师,前左一为本文作者 来就是想看看马老师,但“近校心早怯”,对于这个当初十分
熟悉而今却变得十分陌生地方,自己便有一种怯意,于是要求马宝龙
陪我去。
来到学校,先找到了表哥他们。谈了一会后,便提出要找马老师。就在前去的路上,遇到我的同班同学李尔兴。他知道了我们的意图,也很愿意,便一块去找。
在学校东南角的一间平房里,我们找到了马老师。房间里摆满了我熟悉的各种照相器材,似乎比当初多了些什么,总觉得更拥挤了。马老师见到我,很高兴,亲切地说:“崔金龙,你来了。这(指与我一起的)是你的什么人?”我为马老师作了介绍。当我介绍李尔兴同学时,马老师说“知道,你们一个班的”。连李尔兴同学也说“还用你介绍,我和马老师常见面。”他是寒桥公社的,离的近,看来是常见马老师。
说了几句客套话,马老师忽然提出:“来,我为你们照个像”。因为怕给马老师添麻烦,我们都有点不好意思。马老师看出了我们的心思,说:“来,怕啥。崔金龙,你过来帮我拿椅子。”他又露出了当初要我们吃虾酱时的因诚恳而生气的面容,我只好照办。我的表哥他们觉得与马老师不熟悉,一个劲地往后躲,说“你们,你们……”。马老师则招呼说“来,一块照”,表哥他们也不好再推辞了。马老师让我和李尔兴同学坐下,中间留出块地方,其他人则站在身后。我正奇怪马老师既然给自己留了地方,那他该怎么照相时,只见他把相机摆弄了几下,说“准备——”,便按了开关,快步走到我们中间坐好。相机镜头一闪,马老师便站起来说:“好了。相片洗出来后,我让崔金龙给你们送去。”我家离的远,便让马宝龙以后来取,李尔兴经常来,就自己来取好了。
以后不久,马宝龙便给我送来了照片,我又分送给表哥他们。照片很成功,更很珍贵,我一直珍藏到现在。虽然我与马老师相识多年,关系也比其他人亲密,但却是我与他的唯一一张合影。后来,大概是在1976年的春天,在我村前的公路上碰到了马老师,他是到侯镇中学去照毕业像的。他的照相业务已经从本学校扩大到了县内的许多学校里。马老师问我相片的事,我说早就收到了。他又问我父亲在济南的情况,问我爷爷的情况(爷爷已经去世),我真惊奇他的记忆力。这些事情,都是当初搞“三同”时无意告诉他的,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,他还记得如此清楚。我邀请马老师到家坐坐,他也痛快答应了。他在我家坐谈了半个多小时就告辞了。这也是他到我家的唯一一次。
紧急求助
自那次照相后,我与马老师便开始走动,几年里曾不断见过面。到1978年的8月间,竟要寻求他的帮助了。说起来,那也是个天大的笑话。
我国文革后期恢复高考制度是从1977年开始的。当时我也曾试探过,但因为文革后的极左思潮还相当严重,有人便以我不是66、67届毕业生和政治条件(文革期间的旧账)等原因,拒不让我参加高考。到1978年,中国大地上真正意义上的春天才算到来了,我顺利参加了高考,并且获得了全县文科第二的最高分。体检通知送来了,地点就是我的母校。我很高兴,觉得趁此机会,又可见到同学们和马老师了。
到寒桥后,我先与马宝龙打了招呼,准备中午饭在他家吃。到学校后,又找到马老师。他家当时住在西南角的平房里。得知我考中的消息,马老师显得很高兴,连声说早就知道我“有出息”。就在我等待体检的当儿,马老师还几次过来问进行的怎么样了。
体检进行得很缓慢。尽管我们一大早就赶到了,但一上午也没轮到我们公社。到中午11点多,体检人员告诉我们下午再来。我向马老师告别,马老师要留我吃午饭,我谢绝了。因为我说好了要到马宝龙家。
来到马宝龙家,我只想赶紧吃点饭休息休息,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毛病,中外觉睡不好,一下午都没精神。但马宝龙不干,非要劝我喝一点不可。平时我们相聚,没个半斤八两地不算喝酒。实在推脱不过,就喝了一杯,大概有二两半62度的白酒。饭后想睡一会,但天气太热,心中有事,更加苍蝇叮扰,根本就没睡成。只翻来覆去地躺了一个多小时。
下午开始体检了,其中有一项是闻气味。体检人员端来三个盛有液体的小杯让我闻气味,要说出是什么。有两杯很简单,我只一闻便说出“醋、煤油”,但第三杯却遇到了麻烦,闻来闻去只觉得很熟悉,就是想不起是什么。体检人员让我休息一会再闻,可第二次闻的结果如第一次一样,虽然觉得再熟悉不过了,但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是什么了。就这样,体检人员给我填写的结果是“嗅觉迟钝”。当我问明白是白酒时,连呼冤枉。可结论一定,再说什么也不顶用了。此事被当作笑话在县卫生系统很快传开了。当时我的好朋友姜绍华在杨庄搞体检,一听到这件事就想到“肯定是你”,——后来他告诉我说。
体检嗅觉失败,增加了我的烦躁情绪,到查血压时就更糟了:血压偏高,通不过。这次我立时想到了救星——马老师,因为我知道马老师血压高,经常服用降压药,便急急忙忙找到马老师,说明情况。马老师给了我一颗降压药,并嘱咐我不要紧张。但服用后再查,依然不行。第二次又向马老师索药,马老师拒绝了,说药有毒性,不能连续服用。当时听说喝醋能降压,便向马老师要醋喝,结果是喝了两三次,差不多有半斤多,查了两次的结果还是不行。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了,心中更加烦躁,便要求马老师一次多给几颗降压药。马老师坚决不答应,说药性太大,吃多了有危险,最后又只给了一颗。但这时候什么药都抵不过情绪的作用了,眼看着辛辛苦苦考成的大学就要因血压问题而化为泡影,任何人都不会无动于衷。此时,太阳已落,天空中出现了星星,没有通过体检的只剩下了我们三几个人。医生没赶我们,劝我们“再等等”。后来才知道,去年体检,光为血压一事,便卡下了大量的优秀学生。后来县教育局领导找到县卫生局领导进行了协商研究,提出尽量不要自己卡自己,才有了今年的宽松条件。要在去年,我早就给打发掉了。
最后,体检组找来了一位主任亲自为我们几个体检,他再次检查后,与身边的其他几位大夫小声说了几句,便在我的体检表血压栏上填了89—125字样,总算通过了。当然我明白,这位主任有点“造假”嫌疑,但却是善良的造假。
体检终于结束了,我向马老师告别,马老师要我上大学后告诉他,我当然答应了。
永远的思念
1978年,我终于如愿考入山东大学,成了令人羡慕的大学生。入校后,我曾经给马老师去过信,告诉了我的情况,另外也表示了对他给予我降压药的感谢。后来,又到学校看望过马老师。但此后不久,马老师一家便搬到潍坊去了。大概是1982年左右,我又赶到潍坊看望。当时马老师住在潍坊人民医院北边的昌潍师专院内,恰好我本公社的一位医生在那里教学,而我的朋友姜绍华正在那里学习,是姜绍华带领我找到马老师的。这次与马老师谈了一会,又到家坐了坐。这是我与马老师的最后一次见面。后来不断打听他的消息,知道马老师的鼻癌复发,又得了老年痴呆症,也曾想去看他,但知道他的病情不希望别人打搅,也就作罢了。1986年我回寿光县城,县劳动局肖永山等同学们告诉我马老师已于这年的6月27日去世了,县里领导和各委办局的领导都去了好多人,专程为马老师送丧。听到这个消息,我感到很沉痛,总觉得他走的太早了(后来才确切知道他仅活了58岁),太不应该了;同时也为自己没能为马老师做最后的送别而深感遗憾。当时我直埋怨县里的同学们不给我信,但同学们则辩解说“总觉得你远……”。是的,我是在几百里之外的东营,但我的心中没有一天忘记过马老师。马老师对我的恩情,对我的期待,我们之间近二十年中的联系来往,是别人所无法了解的。如果当时我能得知马老师去世的消息,无论怎样远怎样忙也肯定会赶去的。在我的人生哲学里总认为,人就应该知恩报德,无情无义还能算人吗。
1997年,原寿光一中五十年代初期的校友在东营聚会,我也碰巧参加了。从那以后一直到今年(2005年)12月18日在潍坊为于校长庆祝80岁生日,每次聚会我都参加了。说实在的,那些五十年代的学兄校友们,由于年龄的关系,我基本上是一个都不认识。但在这些聚会上,我却有幸见到了王维莲老师。当初在校期间,王老师没为我上过课,基本上不认识我。就由于马老师的关系,后来才与王老师认识了。现在见到了王老师,感到分外亲切,因为我把对马老师的深厚感情完全转移到王老师身上。王老师是马老师的亲人和代表,也完全值得我尊重。
四年前在潍坊聚会时,许多学兄谈到马老师,都一致感到非常怀念,要想法纪念他。当时大家倡议要为马老师集资树碑,还要尽可能地通知到省内外的所有同学,要在碑上刻下所有响应倡议的校友的名字。真想不到他在那一代人中影响如此之大。行动进行了一半就放弃了,原因是马老师的家人不同意。树碑行动虽然放弃了,但在我心中对马老师的思念却从没有淡却过,总想将自己心中的思念表达出来,不为别人,只为了自己的良心和感情。今年我再次见到王老师后,就下决心将感情变作文字,一吐为快。
马老师永远活在他的学生们的心中。